8月19日,阿富汗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宣布,塔利班成立了一个新的国家——“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Islamic Emirate of Afghanistan)。这一历史性事件,恰逢阿富汗脱离英国独立102周年纪念日,也标志着美国20年来对阿富汗的经营正式破产。
塔利班在1996年至2001年第一次在阿富汗掌权时也使用了相同的国名,当时全世界仅有巴基斯坦、沙特和阿联酋三国正式承认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政权。在那短暂的五年中,塔利班对哈扎拉族等少数民族施以高压统治,对女性实施严格的伊斯兰教法限制,使得民怨日增。在震惊世界的“9·11事件”发生后,为“基地组织”提供庇护的塔利班更是受到了国际社会的不断谴责。
“仇恨已经结束,我们希望和平生活,没有内部或外部敌人。”穆贾希德8月17日的表态似乎表明塔利班希望与过去切割,宣告历史翻篇。
20年后,塔利班极力以一种新的面貌示人。但国际社会的态度是否会发生转变?
国际社会的关切
8月19日,在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不久后,塔利班表示希望与所有国家建立更好的外交与贸易关系。此前,塔利班的谈判人员也一再强调,希望与美国及其他外国政府保持正常关系,比起20年前,他们现在似乎更了解这些国家的“要求”。
《纽约时报》报道称,1997年,塔利班曾派出使团前往纽约申请联合国席位,代表团征求了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的意见,但其彼时并未意识到,想要获得合法席位是要通过联合国成员国的投票实现的。然而,20年过去,“无论今天塔利班的领导人是否在意识形态上有所缓和,他们对外交事务的把握和对国际站位的关注,都大大加深了。”
“只要塔利班不像第一次表现出非常残暴的特征、与恐怖主义勾连,或者自己本身有很多恐怖主义的活动,总体来说,未来国际社会还是有可能承认塔利班的。”华东师范大学中亚研究中心主任陆钢教授对澎湃新闻([url]www.thepaper.cn)表示,“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个地区已经经历了20年的战火,确实需要一段比较稳定的时间。再这么闹下去,不仅阿富汗人民将继续饱受苦难,对周边国家也会产生外溢效应,地区会更加动荡不安。”
在塔利班宣布建国之前,俄罗斯与中国已经与塔利班高级别官员进行了接触。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在近日的例行记者会上表示,“希望阿富汗塔利班同阿各党派、各民族团结起来,建立符合阿富汗自身国情、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为阿富汗实现持久和平奠定基础。”
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已经通过与塔利班就撤军问题进行谈判,赋予了塔利班一定程度的合法性,但这仍与官方的外交承认有所不同。不过,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塔利班占领喀布尔之后一日与巴基斯坦外长库雷希进行了通话,此举也引起了外界猜测。俄罗斯外交部此前也发表声明称,俄、美外长表示愿意与中国、巴基斯坦等相关方面代表继续磋商,为“在新背景下开启包容性的阿富汗内部对话”创造条件。
陆钢认为,各方需要首先为塔利班“划定一个底线”:“第一,不得屠杀无辜的人民,尤其要保障妇女和儿童的权益,这是最基本的底线,假使这一点无法保证,对塔利班的承认就毫无意义;第二,不得支持恐怖分子,特别是利用阿富汗作为攻击邻国的基地;第三,必须要禁毒。”
“新塔利班”与“旧塔利班”,差别在哪?
塔利班究竟改变了多少?眼下从其快速攻城略地到夺取政权仅仅过去了不过一个月时间,外界还无从得知。
8月17日,塔利班召开了进入喀布尔以后的首次记者发布会,承诺不会采取报复行动,还表示将赦免所有“曾站在塔利班对立面的人”。然而,8月19日,多家外媒援引一份联合国机密文件称,塔利班正加紧寻找与美国和北约部队合作的人,并对“逮捕名单”上的个人及其家人进行“有针对性的挨家挨户访问”。
8月20日,英国广播公司(BBC)援引人权组织“大赦国际”的报告表示,7月4日至6日,塔利班在加兹尼省对少数民族哈扎拉人社区内的几名成员进行了残酷的折磨甚至“屠杀”。目击者称,共有6名男子被枪杀,另有3名男子被折磨致死,其中一名男子被自己的围巾勒死,手臂上的肉被割断,另一个人的尸体被扫射至“粉碎”。
复旦大学中东研究中心研究员孙德刚对澎湃新闻指出,目前国际社会和学界仍然对塔利班的执政合法性抱有怀疑和观望的态度,“到底现在的‘新塔利班’和20年前的‘旧塔利班’是一样还是不一样?现在学界也在观察,‘新塔利班’可能有一些理念上的变化,但在没有获得国际承认的情况下,这种变化是伪装的?还是其真正进行了改革?”
塔利班发言人苏海尔·沙欣19日谈及未来的执政计划时表示,塔利班的政治代表团已经前往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省与各方协调,以期成立一个“开放、包容的伊斯兰政府”。在中国CGTN的专访中,沙欣还透露,这个“包容的政府”将吸纳阿富汗各方知名人士和政治家,未来女性享有自由,可以正常参加社会生活。
不过,另一名塔利班发言人瓦希杜拉·哈希米的一些言论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担忧。在谈及女性问题时,哈希米8月19日表示,“我们的乌里玛(宗教学者)将决定女孩可否上学,”他说,宗教学者还将决定女性的着装规范,“这取决于他们。”
“我们从塔利班的发言人的表态中看出一些复杂的信号,比如在女性权利方面,一方面塔利班表示允许女性从小学到大学都接受教育,也欢迎女性参政,但另一方面却又说按照宗教领袖的集团来判定女性的服饰、受教育等方面的权利是否合法。”孙德刚说道,“现在国际社会在等一切尘埃落定,看看阿富汗塔利班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权,我觉得这是影响国际社会政策选择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谁会当“出头鸟”?
20年前阿富汗塔利班第一次掌权时,巴基斯坦率先给予了支持。而这一次,巴基斯坦的动向仍然是外界关注的焦点。
在巴基斯坦,一些人同情塔利班的宗教意识形态,另一些人则认为阿富汗塔利班是对抗印度不可或缺的力量。讽刺的是,作为美国名义上的“反恐战争”盟友,巴基斯坦却被指控一直秘密为塔利班提供支持。而此次塔利班夺取政权后,巴基斯坦也并未掩盖自己的幸灾乐祸,总理伊姆兰·汗在推特上“庆祝”道:“阿富汗人打破了奴隶的枷锁。”
除了巴基斯坦之外,另外一些地区性的伊斯兰国家也似乎“蠢蠢欲动”。
“在‘后美国时代’地区权力真空的情况下,沙特、土耳其和伊朗这三大力量在阿富汗的竞争会加剧。从地缘政治的角度,这三个伊斯兰国家都想扩大在阿富汗的影响力。”孙德刚指出,实际上,从苏联解体到9·11事件之前,这三个地区国家在阿富汗的影响力都很大,因而现在它们也希望重新填补真空。
8月17日,沙特外交部在一份声明中谨慎地表示,“基于伊斯兰教的崇高原则,沙特希望塔利班和阿富汗各方努力维护稳定和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孙德刚也指出,伊斯兰国家目前对阿富汗问题的关切也有微妙的差别。“从政治伊斯兰的角度,塔利班在意识形态上与沙特是一致的,但同时沙特也担心现在的塔利班与20年前的塔利班不一样。现在的塔利班在夺取政权之后,其内政和外交的走向是沙特所关心的,特别是塔利班会倒向哪一边,无论其倒向土耳其还是伊朗都不符合沙特的利益。”
从过去十年在伊拉克、叙利亚和也门的事态来看,沙特不希望看到阿富汗成为伊朗实现野心的“跳板”。伊朗虽然是阿富汗的什叶派邻国,但对持逊尼派意识形态的塔利班怀有宽容的态度。美国此前就多次指责伊朗为塔利班提供资金援助,但遭到否认。近几年来,伊朗也积极参与阿富汗问题的斡旋,除了在卡塔尔多哈,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代表也曾前往德黑兰谈判。
“因为美国撤出后,伊朗在东部受到的美国压力就小了,所以从反美主义的角度来讲,伊朗是欢迎塔利班20年后重新执掌阿富汗。”孙德刚表示,“同时伊朗境内有几百万阿富汗的难民,这也成为伊朗介入阿富汗事务一个很重要的抓手。”
截至目前,做出最积极表态的似乎是土耳其。作为北约中唯一一个穆斯林占人口多数的成员国,土耳其与包括塔利班在内的阿富汗各派政治力量都保持密切关系。更重要的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也一直支持政治伊斯兰势力。
埃尔多安18日表示,“无论谁掌权,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我们都将致力于帮助阿富汗的兄弟们。我们之前已经说过,接受塔利班来领导,我们现在仍坚持这个立场。我们欢迎塔利班领导层有节制的声明。”
孙德刚认为,从目前看来,伊朗、巴基斯坦、沙特和土耳其几个伊斯兰国家有可能会承认阿富汗塔利班政权,随后是中亚的一些伊斯兰国家。与此同时,阿联酋在政治上会与沙特“捆绑”,而与土耳其关系密切的卡塔尔也很有可能承认阿富汗塔利班政权。
“首先,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的和谈绝大部分是在多哈进行的,所以卡塔尔与两派之间,特别是与阿富汗塔利班之间的联系是很密切的,因为卡塔尔也是支持政治伊斯兰的,两者在政治意识形态方面是一致的。”孙德刚指出,“第二,卡塔尔是个小国,受到的压力会小一些。”
卡塔尔一直是塔利班政治办公室的所在地。8月17日,塔利班二号人物、政治办公室负责人巴拉达尔与卡塔尔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在多哈会晤,双方就阿富汗权力和平过渡等问题交换了意见,这也是巴拉达尔在阿富汗民选政府垮台后首次与外国官员举行直接会谈。观察人士认为,巴拉达尔此行是为了争取国际社会对阿富汗新政府的认可。
此次会见后的第二天,巴拉达尔从多哈飞往坎大哈,时隔20年再度踏入阿富汗。
“到底是哪国先承认,现在还很难说,因为大家都在看着塔利班政权到底要执行什么样的政策?他可否稳定政权?而有的国家,比如说沙特、阿联酋,可能还要看美国的脸色。”孙德刚也强调,“倘若塔利班还是像20年前那种采取极端的政策,恐怕国际社会还要看一看,因为以前的巴基斯坦也好,阿联酋也好,都是在9·11之前承认它的,9·11之后,这三个国家马上就断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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